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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2 甲方爸爸长这样

布衣麻七2021-09-08 12:57:10

酒会一结束,给洛克斯集团专配的项目小组就正式开工了。

董董恩自然也隶属这个小组,但她不是驻项目现场人员,她手上还总控着多家其他项目,且都在同时进行,轻易换不得人。鉴于此,筹备伊始老柯在考虑谁驻项目现场时,果断就把董董恩给踢开了,毕竟很多项目中途换人会很麻烦。董董恩没去提案之前对这个职位还曾痴心妄想过,那会儿她一心高喊选我选我快选我,都被老柯无情无义、视而不见地掠过了。竞标偶遇之后董董恩方知人间有大爱,人间有真情,感动没被挑中去现场,要不然咋死的都不知道,甚至对着老柯唱了好几次《感恩的心》,结果被春花打跑。

所以老柯在正式开工动员会上点名董董恩,说由她去客户现场对接业务时,董董恩才那么的吃惊,由谁去现场,这个事儿不是早就确定了吗?

老柯:“你那什么表情?楼渊说了你跟他比较熟,让你负责现场好一点。”

董董恩脑袋“嗡”一声就炸了,“蹭”站起来:“谁跟他熟了?我们不熟。”由于太过于激动,鼻子里还冒出一颗鼻涕泡,“砰”一声炸掉。

老柯:“……”

小组其他成员:“……”

董董恩万分不甘,试图挣扎:“老板,我手上还有其他项目在跟,你不是已经定好人选了吗?”她瞥了一眼包子,这位朋友,你不是早就肖想要跟楼渊进一步亲密接触了吗?

包子光“嗯嗯”不说话。

老柯:“这个问题我考虑过了,你去现场,把能交接的项目交接给其他人,不能交接的带去现场慢慢做慢慢交接。”

董董恩又努力瞅包子,你倒是出来争取啊?

老柯:“你别瞅了,我让她负责《春光时画》的项目。”

《春光时画》就是那个快收尾了的旅游集团公司又一个新开发的项目,这些业务跟政府部门挂钩很严,和跟洛克斯这种每一笔业务款都要写明来龙去脉的跨国企业不同,半官方项目油水很足,动不动就请客发券送礼物,经手的灰色费用也绝非跨国企业可比拟,在钱和帅哥之间,包子毫无骨气地叛变了。

董董恩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天要亡我。

在客户处做项目执行,肯定是要比在公司做项目统筹来得轻松和愉悦,最大的好处是,能与客户同步上下班,除非被公司召回,一般不加班。广告公司加班加到积劳成疾那是业内常情,竞标期间在公司吃喝拉撒睡是常有现象。标书完成后,轻者头冒小蘑菇、眼袋大如斗、双手僵成白骨爪;重者手脚抽筋、肌肉僵化、大小便失禁,真是加班加得人憔悴,熬夜熬得人颓废,这才是董董恩当初之所以那么想争取那个现场执行名额的原因。

老柯奇道:“你当初不是挺想去洛克斯的吗?”

董董恩都想给跪下了,大哥,那是我以前年轻不懂事儿,还不知道世道如此艰难、世事如此难料时的痴心妄想啊,我现在已经知道错了,求放过啊。

可惜老天没有听到她内心的呐喊,老柯最终还是不顾其挣扎,以客户指定为由,拍了板。

董董恩仰望苍天,不懂楼渊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是觉得广告公司太苦逼所以想要当圣母,试图以一己之力拯救她于水火之中?又或者,其实他还是想报复,想把人放到眼皮子底下,天天换着花样来折磨?

不管哪一样,前途都渺茫。

动员大会结束后,董董恩和老柯还要赶去拜访一位老客户。因为近来神思不定、心事重重,当老柯从地下室把车开出来的时候,董董恩想也没想,直接拉开后门坐进去。

老柯在前头嚷嚷:“好你个董董恩,不陪老板下楼取车也就算了,你还把你老板当出租车司机,你给我坐前头来。”

董董恩赶紧屁颠屁颠换前头去,实则也想跟老柯打探一下,楼渊到底是什么个情况?这驻客户现场人员怎么还兴变来变去了?这事整不明白,会死人的啊。坐定之后小心翼翼问老柯:“老板,楼哥,是咋跟你说的,说我跟他很熟这个?”楼渊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大嘴巴跟老柯提过他俩之间的恩怨情仇?

老柯来一句:“我还想问你呢,你俩咋就熟起来了?”

董董恩一颗心卡得七零八落,跟老板级别的男子聊八卦,到底要怎样才能扯得利索?要怎么套话才套得自然呢?尤其是在这种互相都想从对方嘴里套出点啥来的微妙时刻。董董恩非常懊恼,只恨平素八卦圈混得太少,完全不知道该怎样设套,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收集不到。她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屁来,等红灯时看到老柯静静抓着方向盘,一副求知欲满满“就等你回答了”的表情,更是吓了一跳。

董董恩:“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会撬客户吧?”

老柯:“这我不担心啊,你要是敢,我会打死你。”

于是董董恩又小心翼翼换个方向问:“你说,楼哥他会不会是觉得,我比较,又乖又美?”

老柯伸手拉下遮阳板上一面小镜子,对董董恩加油打气说:“来,勇敢点,直面一下现实。”

董董恩:“……”

接下来两天,董董恩都在处理移交工作。内部文件还好说,麻烦的是要挨个给老客户们去电话,要跟客户交代清楚,接下来会由谁来对接,对接暗号是怎样,对接程序又怎样。

很多客户不大高兴临时换人,换人代表前期已成默契的工作,又要重新来一遍,且新接头人用起来顺不顺手,值不值得信任,这都是麻烦。董董恩只得一遍遍向人保证,接头人并不比自己差,大家都是同一个工作小组,这段时间有什么事情还可以找她,并不是撒手就不管了。

不停解释和赔罪。

有些客户脑洞奇大,问董董恩是不是要携款潜逃了。

客户:“我这才刚交了一个季度的款,你就说要换人,哎我说姑娘,你该不会是要跑路吧?”

董董恩一头汗,大哥,我要真跑路,那也带不走款啊,您的钱可都是直接打到公司公账上的啊。

也有关心董董恩本人的客户,大家合作久了,情谊非常,接到消息便问:“你是不是要跳槽了?换到哪家公司去?你走我们也走啊,反正跟着你。”

董董恩感动得两眼泪汪汪,这是对自己工作的肯定啊。

约了无数个饭局,抛了很多个“由此给您造成的不便,公司会以更好的服务、更优的折扣来赔罪”的海口。再到新的周一,她便舍弃了往日上下班的骑车路线,改为挤上开往洛克斯南区的地铁。

洛克斯南区办公大楼离市区比较远,得先坐地铁,再换乘集团的专用公车,路程虽然远,好在不麻烦,地铁出口就有集团专车接送点。董董恩第一次从家过去,不清楚会在路上耗费多少时间,因此一出家门就开始计时。

早上挤地铁真是个体力活。车来之前都会排队,地铁一来,队伍立即涣散成溃兵,想上去的人挤不上去,想出来的人挤不出来。董董恩有幸排了个第一,哪知车门一开,瞬间被挤成队尾,耗尽便秘的力气拼命挤进去,紧随而来的还有一个大胸姑娘,门都关了她还在号:“我的包还没上来,包被卡住啦。”

下车的时候,董董恩才发现,她内衣扣子都被挤掉了,真是凶险。

到洛克斯楼下时看表,路上等车,挤地铁,再换乘,共花费四十七分零八秒。

话说大公司的作风就是严谨,放眼望去,一众男女全是标准职业装,男士西装领带干净整洁,女士西装套裙配高跟鞋行走如风。董董恩脖子上系着一条小丝巾,上着白衬衫,下配黑直长筒裤,这是她把自己埋在衣橱里,翻了一个早上才翻出来的,最职业化的一套衣服了。乍一看也不差,但跟集团公司的严谨着装相比,差了估计有五条街去。他们小红楼里的糙人们,大都习惯了大裤衩大背心,陡然驾驭严谨禁欲的风格,很有些Hold不住。董董恩越看自己越别扭,这个时候,就颇怀念那些奇装异服的日子。

在小红楼,“着装严谨”这个词跟他们是毫无关系的。老柯常年着西装,但从来不系领带,衬衣有时候露外头,有时候扎腰上,全看他当天起床忙不忙;春花也是常年西装,不过春花的西装更像是时装,衬衣红黄蓝绿紫橙青,从周一到周七,穿得跟彩虹一样;除此之外所有人夏日都爱好夹板拖鞋和沙滩裤,冬日所有人都爱好雷锋帽和军大衣。此外也会参照时尚流行,譬如《琅琊榜》火的时候,所有人一窝蜂地爱好梅长苏同款式披肩,猴子入了一款,卖家半天不给他发货,急得他把他爸的盖腿小毛毯都披来上工了。

按照报道程序,董董恩得先去找楼渊,等他分配位置,介绍接头人,然后才能正式开工,所以进了电梯,直接按下楼渊所在那一层。电梯里俊男靓女很多,董董恩一想从此也算是跻身白领阶层了,内心很激动。众人见这姑娘面生,一来又按的是核心部门所在楼层,不知道是哪里空降而来的神仙,看她的眼神顿时颇为八卦和热切。

上到楼渊所在层时,电梯里已空无一人。董董恩正想着楼渊好大的霸气,竟然独占一层楼,电梯门徐徐打开了,刚才脑中的所想之人,正如一尊冷面金刚,站在门口,双臂环胸。

董董恩心里一惊,这?这是在等我吗?这样步步惊心真的好吗?

便见楼渊指着手上的腕表,面无表情看着董董恩:“你迟到了,这里不是你们广告公司,虽然你不用打卡,但一样要遵守上下班制度,我会盯着你的,下次再迟到,我会投诉给你老板知道。”

这是董董恩听过的,楼渊说过的最长的话了,她大为吃惊,吃惊完又看看自个儿的手机,问:“我怎么就迟到了?你们不是九点钟才上班吗?”怎么回事儿啊?酒会那天不还有说有笑的吗?现在才反应过来要翻脸吗?这节奏变化太快我适应不了啊。

楼渊把手腕递过去:“你看现在几点了?”

董董恩看楼渊的表,九点零三分,再看看自己的手机,八点五十四分。糟!怎么慢这么多?

想不到第一天报到就迟到,董董恩羞愧得想死,垂头解释道:“楼哥,真不好意思,我手机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而且我坐的是你们公司的班车,还以为坐班车不会迟到呢。”班车上有那么多同事,一车人都迟到得那么波澜不惊吗?不愧是跨国大公司,连集体迟到都那么有个性。

董董恩解释完,楼渊皱了皱眉头。

他错怪董董恩了。

不是董董恩的时间慢,而是楼渊的表被他自己拨快了。楼渊的时间向来要比别人快十分钟,这是他预留出来的,做任何事都必须要的可控时间,他习惯了这个独特的时间表,他的团队也习惯了配合老板,时间一长,以至于他都认为自己这个时间才是准确的了,没想到董董恩一来就遭误伤。

楼渊内心略有点惭愧,但是没有道歉,而是面色不改,强行转身,招呼董董恩:“跟上。”

董董恩一边想一会儿要跟人好好对一下时间,一边摸了摸鼻子,自觉跟上。

楼渊把董董恩带到一位栗色小卷发,佩戴银色胸卡,一看就超正点、超专业的美女面前,对她介绍说:“朱莉,这位是我们的广告商代表,董董恩,负责新项目的现场执行,以后由你来跟她对接,她在这里的工作表现,由你报告给我听。”

那位叫朱莉的美女马上一个标准回答:“好的,老板。”

楼渊对董董恩道:“这位是我的助理朱莉,接下来你的工作由她安排,一切事情听她的,记住,你在这里的表现,我会随时通告给你老板。”

董董恩站得笔直,抬头挺胸道:“好的,楼哥。”

然后,楼渊就消失了。

整整一个星期,董董恩没有再看到他。

董董恩在洛克斯开工的第一个星期,一直跟着朱莉混。跟着她去见识大公司的豪华食堂,去各个办公楼层认必须对接的人。

朱莉是楼渊助理团的首席助理,长相甜美,说话温柔,若因此误以为她是个软妹子,那就错了。这位甜妹只是外表甜,实际做事心狠手辣,谈笑之间杀人不见血、砍头不皱眉,干脆利落、雷厉风行还极有条理,而且奉召行走,整个办公大楼上下十五层,洛克斯独占五层,每一层听到她的名字都会由衷地敛起笑容,挺直腰杆。

既美且辣,又手持王令,没有人敢小看她。

董董恩从来没有跟这等高级人才共事过,怕自己跟不上节奏,只得拼出万分努力和小心来,经手过的文件检查一遍又一遍,该签发的邮件校对一遍又一遍,一个星期下来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

谁造谣说,做现场执行轻松得不得了?其实更累啊,现场虽然没有老板监督,没有副总拆场,但是,客户监督才是真的狠啊!每个甲方都是不能得罪的上帝,工作做不完,跟老板还可以报怨一下,撒个娇,在客户现场根本就没这号福利啦,难道还能扑到客户怀里挥小拳拳吗?在客户面前,再难再险也得当自己二皮脸啊,一点余地也不能还、不能讲,否则还谈什么专业?忙起来三头六臂、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候客人召唤的小雷达扫得呜呜作响,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小解都是以每秒百米速度跑着去的,更别说每天得处理浩瀚如星辰般的各类电子邮件,如果一天不开邮箱,那邮件多得都恨不能像贞子姐姐一样从电脑里面爬出来。

董董恩每天有大量工作既要发给老板,也要发给楼渊。虽然楼渊只露了一面,交代完毕就闪人不见,董董恩却总感觉背后有一双阴冷的目光,时时刻刻,如芒在背。

这样疲于奔命、死拽活赖折腾了一个星期,工作总算是铺展开,正式进入正轨,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董董恩这才发现,跟朱莉搭档共事,好像还挺事半功倍的。

按双方约定,每周一下午,董董恩得回小红楼参加公司每周一次的工作总结面对面会议。在洛克斯举目无亲,摸爬滚打了一个星期后再回到公司,简直有种死里逃生、亲人团聚的感觉。

其实董董恩每天工作进展到什么程度,同个工作小组的人都是有数的,每天下班前,工作日程表定会挂出邮件来,所有组员都能看见,清晰明了,到公司来开这个每周工作面对面,主要讨论的并不是工作,而是思想总动员,是一个思想政治自我教育大会。譬如,在客户现场有没有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有没有胡乱长舌八卦?有没有存录好八卦内容拿回来给大家分享?有没有给公司丢人?有没有把客户当成爸爸?等等,都属于必要讨论且会深度讨论的内容。

董董恩反省了自己这个星期作为新手的不足,还不大记得清楚客户方所有人的脸;诉说了在办公室还要穿着高跟鞋跑来跑去实在是太挑战的苦;炫耀了大公司的豪华食堂,午餐就是好吃等等,做了一番很是详尽而精彩的汇报。

老柯对此表示:“要尽快认清客户的脸,毕竟每一个客户都是我们的爸爸,你可以记不住你亲爸爸,但必须记住谁是付钱的爸爸,必要时候可以拍照,正拍不行可***,争取不让一个客户爸爸从我们的五指山溜掉。另外,你申请什么服装费,我看了,驳回吧,咱们穿干净就行,不要求你上时装秀。”

董董恩:“人家公司职员穿得都那么职业,我不能给公司丢脸啊。”

老柯思考了一下,转头望向春花:“你问一问洛克斯那边,能不能给咱们驻现场人员提供两件衬衫?如果他们要求我们的工作人员穿职业装,那就由他们提供服装,如果他们不要求,那咱们穿干净整洁就好,你觉得怎样?”

春花从皮夹子里掏出一张整票子递给董董恩:“这是我个人,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支援你的,拿去买件好的吧。”

董董恩气得拍桌,这两个人实在是,太抠了。

老柯还有话要说:“还有啊恩恩,你去客户公司用餐的时候,千万要注意吃相啊,收一收你筷子过处,汤水不见、粒米不留、横扫千军的气势,知道吗?不然客户极有可能因为你吃相太狠太难看而破产,那样咱们就没钱可赚了,知道吗?”

董董恩:“……”

会议正在进行时,前台妹子小金鱼跑来敲门,说有客户电话找董董恩。

老柯:“跟客户解释一下,说一会儿再回过去,没瞧见这儿正在开会吗?”

小金鱼尖着嗓子喊:“我知道啊,可董董恩她电话老响,现在客服部和设计部的人已经死掉一大半了。”

董董恩的手机陌生人来电是一首京胡协奏曲《梅花新调》,曲调很激昂,一般人欣赏不来。她进来开会,忘了把手机设置成静音,京胡声响彻云霄,把相邻两个部门的人都震出八级内伤来了。

正说着,前台总机也响起来了,小金鱼接过听了两句,喊董董恩:“又是找你的。”

老柯掐着太阳穴朝董董恩挥手:“快去快去,让金鱼不要喊,她嗓子太尖,我实在是受不了。”

董董恩屁颠屁颠跑到总机接起电话,听筒那端幽幽传来一个男声:“我就一句话,你回公司了?”

董董恩反应有点呆,这谁啊?嘴却很诚实:“是啊,请问您是?”

那端飘来两个字儿:“好的。”然后,就挂了。

董董恩握着电话筒,心想这人倒是实诚,说一句话就一句话,连个自我介绍也没有。

接完电话又回位置上把手机按静音。一去只见两个部门的人横七竖八乱,有躺地上的,有挂树上的,还有脑袋扎进废纸篓里的,只有一两个略微有点反应,顽强地伸长胳膊,抓着董董恩:“救,救命,把手机静,静音……”

董董恩踢了抓她的人一脚:“活该贱死你们。”

回到办公室,老柯问:“谁的电话?”

董董恩同样纳闷,说:“没名没姓的,就问我在不在公司。”

老柯:“妥善处理私人感情,不要影响公司业务。”

董董恩很无辜,她哪里来的私人感情?她都差点要跟公司电脑结婚了。

八卦大会一开起来就没完没了、没完没了,一个鸭子呱呱呱,三个鸭子叽里呱啦,散场的时候一个个口干舌燥、气血不平。

老柯问:“有没有人跟我下楼去吃芽菜包啊?”

一个回应也没有,所有人都跟武林高手似的,越墙而去有之,翻桌而走有之,剩下几个凌波微步,起伏之间便消失不见。

老柯扭头盯着落在后头的董董恩。

董董恩:“拜托你要装大方也走点心好吗?王大娘的包子铺六点钟就收摊了,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老柯:“……”没想到败在了这里。

董董恩回座收拾东西,手机有十几个未处理电话和消息,开发票的、卖房子的、搞装修的、通下水道的……不一一道来也罢,还有几个重要的客户电话,赶紧回过去,大部分已经到家都开始吃晚饭了,说有事明天再说。还有一个电话有些眼熟,回拨时想起,貌似是洛克斯集团的电话,尾号陌生,前缀跟朱莉位置上的座机电话一模一样。大概是朱莉问她今天要不要回去?这会儿人肯定走了,于是董董恩准备挂断,给朱莉的手机回过去。

没想到有人接了。

董董恩瞬间金牌客服附体:“您好,我是捌二创工的董董恩,请问朱莉还在吗?”

一个声音冷冰冰回答她:“她走了。”

董董恩:“哦好的,谢谢您。”也准备挂电话。

听筒那边一声叹息:“这是我办公室电话。”

董董恩试着问:“是楼哥吗?”

对方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问:“你怎么也搞这么晚?”

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高兴劲儿突然从心底里涌出,以至董董恩回话的声音都有点飘:“哟,您回来了。”说完才发觉,口气怎么这么像妈妈桑?

的确是楼渊。

楼渊下午的飞机一落地,家也没回先到公司,处理完几项陈积的工作才想起,也不知道广告公司那个现场业务代表,在这里适不适应,工作有没有搞好?去大办公区逛了一圈,没有看到人,那会儿他还没想起和捌二创工有个每周一得放人回去开会的约定,只当董董恩提前离场了,二话不说便是一顿不悦的夺命连环Call,直到朱莉告诉他董董恩回公司了,方才想起。

怎么回事儿?楼渊有点纳闷,感觉近来脑子不太好使,一定是压力太大了。

董董恩问他:“是您吧?”声音很轻俏。

楼渊嘴角弯了弯,心情很放松,问她:“你怎么还在公司?”

董董恩:“开会啊,现在要走了,之前的电话,也是您吧?”

楼渊“嗯”了一声,接着毫无预兆地开始暴躁:“为什么离开项目现场不通知甲方?邮件是用来做摆设的吗?下次再擅自离开,我会投诉给你老板。”

董董恩一张笑脸瞬间碎裂成石膏。这位先生,请问你是生理期来了所以情绪如此飘忽不定吗?我是乙方人员,回自己公司你凶什么啊?再说我也有知会过朱莉啊,你不懂张嘴问一问吗?什么叫擅自啊?双方拟定的合同上,黑体大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每周一执行人员得回公司一趟啊。

本来周一事就多,来回奔波搞这么晚更是累,还被没好气地凶了一顿,气得董董恩在心里凌空踹出一脚,早晚有一天,我要被你们这些毛蛋气成神经病。但这会儿电话不是还没挂吗?跟客户逞什么能呢?内心固然万分苦逼,面上还是相当专业地回复道:“真是不好意思,这次是我疏忽了,不会再有下次,请您相信我,以后离开我一定会通知您的,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楼渊用鼻孔恩赐了一声,董董恩旋即挂上电话。

世道真是太艰难。

晚上董董恩和嗨妹约去啃酱香蹄髈。

两人吃饱喝足后,沿着柳汀河回家。走到酒吧街那片灯火辉煌处,董董恩突然停住脚步,并拉住嗨妹:“快,绕道。”

嗨妹不明所以,问:“咋的了?”

董董恩:“如果我没有看错,前面那个应该是我老板。”

嗨妹头往前一探:“旁边那个好像你副总……哇哦……哇哦……刺激。”

董董恩拽着她:“快走。”

嗨妹忍不住号:“男人都有男朋友了,单身狗还是单身狗。”号完又自我感觉良好地问道:“哎,我觉得我这两句对仗挺工整的,你觉得呢?”

董董恩:“……”

尽管前一天被楼渊凶得精神萎靡,睡了一觉起来的标准自愈系少女董董恩又元气满满了。狗屎再多也不怕不怕啦,姐神经比较大,不怕不怕不怕啦!一路抢红灯,挤地铁,没有迟到,没有摔倒,邮件抄送正常,项目执行正常,答复客户有礼有节,汇报老板有根有据,很好!

中途还跟甲方工作小组开了一个技术型会议。

董董恩把设计部提交给她的资料拿到小会议室,对朱莉点点头:“开始吧。”

朱莉示意开始投影。

董董恩站在会议室前方一帧一帧讲解道:“现在大家看到的这个,就是总部对门头的设计,这是我们打的样,两块弧面板块之间,我们有一个工艺上的改进。总部要求的是搭扣,搭扣这个工艺,在北区、西区投用,是没有问题的,因为这俩地方天气常年干燥,但对于我们南区来讲,有点不太适合,大家都知道,我们南区雨水多,门头是要安装在室外的,风吹雨淋,面板与面板之间很容易起翘,造成空缝,最后会出现漏光。所以我们改了一下,不使用搭扣,而从中国古代工艺,榫卯结构中得到一个灵感,我们改用阴阳扣,一块面板接合处做成阴扣,这一块,与它对接的,做成阳扣,两块一拼,可以实现无缝对接。”

“大家可以看一下我们的设计步骤图,还有现场安装示意图,操作非常方便,跟搭扣一样的,同时外观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任何改变,不会影响到总部的设计理念。”

董董恩按着电子笔,在投影画面上点圈。

下面有人开始提问。

有人问:“阴阳扣的设计理念不错,我关心的是,成本会不会有增加?”

董董恩回答:“不会,成本不会有增加,这一点我们特别实验了好几遍,制造阴阳扣的这个工艺,跟制作搭扣是一样的,请放心。”

也有人问:“运输上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毕竟是整个大区都要一起使用的。”

董董恩:“运输包装跟之前一样,使用木箱集体运输,力保到货完好。”

朱莉问:“这个样品能不能送过来让我们仔细瞧一瞧?如果效果像你说的那样好,我们也可以报给总部,让总部向其他地区也推广推广,毕竟雨水多的地方不仅仅我们中国南区。”

董董恩笑眯眯地道:“能够为洛克斯提供技术支持,这当然是我们的荣幸,您定时间,我让样品和一位设计师,以及一位安装师傅同时到场,亲自组装、拆卸给大家看一遍,如果要上报总部,我会向公司申请制作安装示意动画。”

楼渊站在小会议室外面,看董董恩面带微笑,舌战群儒。

果然是一个元气满满的职业少女。

上午的进展很完美,接着进入午餐时间。

洛克斯的员工食堂环境丝毫不比外面大酒店差,掌勺大厨和西点师傅也颇有等级,据说明年还会再来一位米其林大师。自打朱莉带董董恩去后勤部办好了饭卡,董董恩就每日都去豪华食堂享受豪华午餐。

饭点时间一到,董董恩很自觉站起来,等着朱莉,朱莉又拉上跟她关系比较近的几位同事,大家一起往食堂去。

只是今天在过天桥的时候,某个身影自以为不被察觉,意图神不知鬼不觉地插入就餐队伍中。只是,插入的动作大了些,撩到了姑娘们的兴奋点。

“BOSS好。”“老板好。”“老板也去吃饭吗?”

董董恩有一瞬间脑抽抽,也跟着喊了一声“老板好”,喊过之后才反应过来,楼渊又不是她老板。

楼渊点点头,表示一起去吃饭。

姑娘们立即把他围在中间,像青楼姑娘招待富家少爷那样,莺莺燕燕,好不欢喜。

董董恩谨记着不能给公司丢脸,不能随意暴露己方智商短板,安安静静闭着嘴,光支着一双招风耳。甲方的任何八卦新闻,小红楼都很感兴趣。

进入电梯,楼渊才找董董恩搭话:“你在这里还适应?”

董董恩赶紧点头:“适应的,适应的。”

楼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朱莉沟通。”

董董恩又是一阵谦虚地点头:“好的好的。”

进入食堂,排队取饭找位坐。起先董董恩以为姑娘们会不好意思跟上司一起用餐,毕竟级别不同,在老板面前还要努力保持吃相,很局促吧?结果她又想多了,姑娘们乐意得很呢,一会儿讲个笑话,一会儿说个八卦,全程逗这张冰山脸开心,似乎谁逗笑了谁就有奖金拿似的。

楼渊也很享受,整个过程只有董董恩一个人是正儿八经在扒饭。

老话不是说,唯有美食与爱不可被辜负吗?

董董恩的吃相算不上难看,但也绝不斯文。筷子扫得非常快,没见她怎么嚼,一碗冒尖儿饭一会儿就见底了,像仓鼠一样,只顾埋头吃,吃什么都很香。老柯曾经点评过,说我们恩恩这个吃相啊,就是典型的,屎不臭都能吃。话虽是糙了点,但道理质朴,形容得非常贴切。

所以江湖人又赠董董恩一名号,叫作“霹雳荏苒眨眼之间风驰电掣饭扫光”,名号有点长,但是真实地形容出她能吃、能大吃特吃、能无所不用其极地吃这个特点,并且非常令女生仇恨的是,她光吃不胖,吃得多,长得少,大米都贡献给马桶了。以至每次聚餐,倘若有人担心点太多吃不完,必会有人骄傲道:“我们有恩恩,不仅饭扫光,锅碗瓢勺都要注意,不要被她扫下去了。”

董董恩:“……”

大公司的豪华午餐那是相当丰富,董董恩很满意,吃得很开心,并按照一贯的作风执行了“三光”政策,饭光、菜光、汤光。放筷子途中见邻座的朱莉盘子里还剩下一只卤鸡腿,筷子差点拐错方向,幸好老柯的声音及时跳出来—董董恩,这不是在公司啊,你不要给公司丢脸啊,把客户吃破产了公司就没钱赚了啊—吓得她赶紧放下筷子,把胶着在鸡腿上的黏稠目光拉回来,一边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浪费可耻啊浪费可耻。

董董恩自以为转换得很自然,殊不知这一切都落在了坐她对面的楼渊眼里。

楼渊第一次跟董董恩吃饭,见她动作不大,只有嘴巴和手在动,喉咙都不见带吞咽的,跟仓鼠一样。刚开始他还怕董董恩会噎着,想叫她慢一点,话没出口,这姑娘半碗饭已经没有了,再仔细一看,没吐皮,没吐刺,连骨头都没吐。楼渊惊着了,这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牙口?楼渊吃饭算快的,但他放碗的时候,董董恩已经在喝汤了,喝汤也是小小口,不见停,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瞬间喝了个干干净净。

放下筷子的时候还不忘对隔壁的鸡腿噘了噘嘴,一副“明明很想吃但是我忍着”的表情。真的是很像仓鼠啊,跟几位要减肥还剩了一大半食物在盘子里的姑娘相比,这一位真的是太实在了。

楼渊不禁笑出声来。

楼渊竟然会笑?豪华食堂瞬间安静如鸡。众姑娘刚才还分享着笑话,长舌着八卦,一派其乐融融,这会儿全停下来,包括刚才讲笑话的姑娘,也都莫名惊诧,我讲的笑话有这么好笑吗?万年面瘫王竟然给我面子了?

董董恩则是摸了摸脸,没粘上饭粒儿,应该不关她的事。

楼渊对自己的制冷效果一点也不在意,反而点评董董恩:“盘子很干净。”

董董恩赶紧谦虚道:“您的也是啊。”然后,也不知是怎么了,大半年前和这位兄台偶遇的画面一下子控制不住地蹦了出来,那些飞流直下的米粉,挂在头发梢上的菜叶,还有他那张惊惶不已的脸,以及起跳时虚化成影的快和奔跑时带起的风。于是,在众姑娘本已被楼渊惊着了的神色下,又出现一个弯腰咧嘴笑到抽,笑到前仰后合,笑到不能自持,笑到天地皆为之变色、周围人皆毛骨悚然的董董恩。起先还有俩姑娘只顾看董董恩,以为她是犯了什么病,最后跟大伙一样,全都扭头去看楼渊,这两人是癔症了吗?还是被人隔空点中笑穴了?

其实董董恩很痛苦,快忍不住要喊救命了。思维和身体脱离成两个个体,内心拼命喊停,脸上疯狂在笑,一个要停一个要疯,最后好不容易才抓到一句—我要投诉给你老板听—顿时满腹悲催,默默喊了一声“收”,表情一下子肃穆起来。虽然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仍然克己冷静故作优雅站起来,向一圈表情呆滞尚未能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的饭友们欠欠身:“我楼上还有工作没完成,先走一步,各位请慢用。”

饭友们皆一脸恍惚:“好。”

董董恩再见得相当利落:“一会儿见。”

说完转身就走,全程不敢看楼渊脸。

楼渊感觉自己被嫌弃了。

楼上办公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董董恩有点后悔,早知道该去转悠转悠消消食的,现在这么早跑上来,也没兴趣搞工作,刷了一会儿网页,决定还是眯一会儿,东翻西找顺出两本厚文件,往下巴一垫,眼睛一闭,跟周公约会去了。

要说这人也是贱,晚上正儿八经躺床上,很容易失眠,白天没有条件只能趴桌上,却睡得很香甜。董董恩才刚闭上眼,姿势都没来得及调整,周公就来了,期间还做了个被贼追赶无处可逃的梦。醒来后认真想了想,那贼脸好像是老柯,但身型为什么那么像楼渊?

她是听到有人说话才醒的。

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楼渊,楼渊胳膊肘搭在透明玻璃围挡上,手里把玩着一个橘色小布偶,朱莉在一边,跟楼渊说着什么。董董恩意识虽醒,身体还很僵,她先是痛苦地发现脖子好像睡拧了,接着肘部一股锥心麻,她不敢强站起来,只得让身体缓缓放松。在这过程中,对细节天生患有强迫症的董董恩扫了一眼楼渊的衬衣肩部和肘部,很好,没有褶皱,熨烫得很平整,手指亦很修长,指头干净圆润,没有长指甲,指头也不泛黄,说明他既不抽烟也不邋遢,看样子这位大兄弟对自己的打扮很上心啊,当然,也有可能是大兄弟的女朋友平日对他很上心。

一想到大兄弟的女朋友,董董恩不得不想到在酒吧里那个动不动就要蹿出来打她的女人,想不到楼渊看起来温润如玉,却有那么一个暴躁如雷的女友,两人还真是互补啊。董董恩分析到这一点,略微有些心塞。

默了两分钟,血液终于回流正常,董董恩掰了掰脖子,朝楼渊喊:“你干吗啊?把人家小海豚捏成那样?”

楼渊呆,问:“海豚?”

董董恩指指他手里的小狗布偶说:“对啊。”

楼渊拿起布偶凑到鼻尖前,怎么看也看不出这家伙是个海豚。

董董恩赶紧解释:“它的名字叫海豚啦,这么萌的名字想必你一定不太会欣赏。”

楼哥把布偶重重放回董董恩桌上,面无表情对她道:“擦擦口水。”

董董恩虎躯一震,菊花一紧,感觉丢脸了,赶紧四下找纸擦。擦了两把才发现,哪是什么口水啊?只是几道压痕而已,大哥拜托你看清楚,没看清楚请不要随便乱说话。

谁知接下来,董董恩就遭到了疯狂的报复。

楼渊先是抖来一个及时对话框,问:“休息好了?”

董董恩还没来得及回复,一个附有一连串数据表的电子邮件就跟着甩过来了。每个数据表平均五至七个套表,以函数命令相关联,牵一发而动全身。董董恩扫完邮件,怀疑楼渊是不是把未来半年的工作量一并给她了。

董董恩这个人,老柯曾点评说,策划战略你不行,你脑子少根筋;但战略执行你很行,你对敌人无情,你对自己更狠,我很看好你。对自己铁血无情的董董恩狠起来连自己都怕,她先是把所有表格下载好,一一分了类,接着推开椅子站起身来,原地扭扭脖子弯弯腰,抻抻胳膊还压了压腿,直到全身关节噼里啪啦响透彻了,再散开头发咬紧发带重新绑了一个足以把眼睛吊到额头上去的马尾,又撕了一条长纸巾,缠着额头绑起来。

楼渊你这个喜欢折磨人的小妖精,还真是激起了我不服输的倔强劲呢。董董恩大喝一声:“加油!董董恩!”

正在喝水的朱莉:“……”

四面八方的甲乙丙丁:“……”

四周突然很安静。

办公室里,楼渊打了个冷战。

董董恩不好意思地向四周鞠躬致歉,然后赶紧坐下,虚手扶了扶电脑,接下来,自然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那天下午,董董恩一共回了十七封邮件,接了二十三通电话,汇报了当天的工作进度、本周的工作计划、本月的工作总量,工作内容分别呈送给甲方乙方所有大佬以及双方一直在跟踪该项目的工作小组,套表里涉及的所有部门对接工作一一去了需要回执的邮件,又分别给负责人一一打了电话。当这一切全部搞定,终于可以把脸从屏幕里抽离出来时才发现,天色已晚,灯火已阑珊。

整个楼层空无一人。

站在高楼往外望,城市的夜空黑雾茫茫,远方的灯火忽明忽暗恰似一锅黏稠的糖浆,粘着人来人去,却没一个能逃离既定的方向。刘欢有一首歌,歌词里说“如果你爱一个人,就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就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

其实安城也一样,既是天堂,又是地狱。

在这个城市里,董董恩也有过爱的人,有过恨的人,爱恨都还没有消散去,午夜梦回还有痛,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可惜回不去了。她一个人向前走得坚毅,不停奔向未知的境地,害怕一停下来就会失去所有奋斗的勇气,勇气是她唯一立足的资本。

她对自己小声打气加油说:“董董恩,加油啊。”

楼渊端着杯子,站在玻璃幕墙前。一墙之外是大办公区,人几乎走光了,除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酒吧里的董董恩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印象,那场横祸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他只记得铺天盖地的气味和各种避之不及的秽物,只恨不能即刻洗个澡,至于是谁吐的,他真没有关注过,就算那人第二日再出现,他也认不出全脸,更别提这还隔了大半年。真要细究他对董董恩的初次印象,那得回到首次提案那一天,她和老柯一起,黑漆漆的会议室里只见她两只眼睛骨碌碌,灵气逼人,听到兴致处,唇间微微一朵笑,被人叫起提问,也很镇定,回复时逻辑严明,条理清晰。

关键是她说话的声音,仿佛春暖花开,明妍无比,像欢愉的少女,令人仿佛置身于春天蔷薇花开的甜美气息里,让人情不自禁想更亲近。

这是天赋异禀。

怪不得她会做客服工作。一想到她每天会给无数多人打电话,会甜腻腻地喊,“张哥你好吗”“李经理对不起”,楼渊心里莫名其妙就有些气,你应该去做一些更值得发扬优点的工作啊,去给电影配音啊,去唱歌啊,去电台当主持人啊,天天像个老鸨一样,不嫌浪费天赋吗?

楼渊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太操心了。

董董恩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活动活动僵硬的筋骨,脊梁背咯啦咯啦像响尾蛇一样,脖子硬得几乎不能动,更别说腿脚了,站起来僵得差点跌倒。董董恩长叹一口气,加班狗就是加班狗,不论在哪里,都逃不脱要加班的魔手。肚子也饿了,唱着咕噜咕噜歌,她看看时间,又看看电脑,决定还是先喝一杯水,忍一忍,垫一垫,待把手上这份表格处理完就收工。

董董恩在茶水间一边等热水,一边放空自己。茶水间是暖光灯,色调温暖柔和,茶水氤氲,热气腾腾,董董恩捧着杯子,不想出去,便靠在墙边,小口小口啜饮起来。

正喝着,楼渊进来了。

董董恩愣了一下,没想到大老板也没有走。但她累得不想说话,只淡淡打了声招呼,楼渊应了一声,举着杯子,表示他是过来冲咖啡的。两人谁也没有出去,一人站一边,楼渊喝楼渊的咖啡,董董恩喝董董恩的茶水,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你一口我再一口,谁先说话谁是狗。

楼渊来得晚,接的咖啡比较烫,董董恩把茶几口喝干,准备撤了。

楼渊叫住她,问道:“今天的邮件发了?”

董董恩:“已经发到您邮箱里了。”

楼渊:“下午的表弄完了?”

董董恩两眼充血:“弄完了,只是还没有做最后的核对,我准备回家弄,要不然太晚了。”

楼渊:“工作量太大?”

董董恩口是心非:“呵呵,还行。”

楼渊:“那就在这里弄完。”

董董恩内心狂躁得像是吞了一亿吨炸药,大哥你有没搞错啊?我不是你的职员啊,我只是你的合作方代表啊,人家也是有老板,也是有人心疼,分分钟找得到组织找得出靠山的啊。把我圈禁在这里到底有何贵干?欺负一个妹子大晚上不能吃饭无法回家,是不是显得你很能干?

楼渊显然不能体会董董恩的痛苦,端着咖啡杯径直走到董董恩座位前,说:“打开看看,还剩多少?”

到这般地步,再累再苦,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被小瞧没有工作能力事小,要是因此给老板丢份,给公司丢面子,那就不好了。董董恩,一个遇强则强,随时准备牺牲在职场上的女战士,又一次充满了斗志,按亮屏幕对楼渊道:“没有多少了,再几下下就搞定了。”

楼渊:“从下午到现在,我可以不止搞几个下下了,你还没搞好。”

董董恩第一次遇到这么***裸藐视她智商的客户,真是恨不得举起一把杀猪刀。这位同志,请你扪心自问,你真的不是在找事儿吗?但她太怂,不敢表露分毫,相反,她非常得体地摆出一个迷妹面对偶像时的痴汉脸,欧巴,你好厉害耶。

楼渊放下咖啡杯,冲她道:“快点来做。”

董董恩:“这样真的好吗?您不下班吗?”

楼渊:“做不做?”

董董恩:“好好好,做做做。”

董董恩坐下来,抠了抠鼻子,感觉气氛很诡异。不过,职业狂就是职业狂,当表格一打开,两人瞬间变身为全知全能的数据狂。

楼渊:“这组好了就标记吧。”

董董恩:“好了。”

楼渊:“这里,把公式导进去。”

董董恩:“怎么跟刚才算的差一点?”

楼渊:“再对一遍。”

两人对着同一个屏幕,脑袋越靠越近,眼睛越聚越斗鸡眼,数据一组组核对,文字一个个修改,终于大功告成那一刻,两人情不自禁想给对方嗨一个“Give me five”,于是就有那么巧,两人同时转头,然后同时愣住了。

楼渊的鼻尖距董董恩的脸,只有零点零五毫米远。

这个男人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瞳仁不是特别黑,但是很亮很精神,左眼下方有颗痣,红色的,极细极小,鼻峰挺直高耸,嘴唇棱角分明,唇色浅淡。两人大眼瞪小眼,凑得很近,近到董董恩能把对方睫毛数清,因而她毫不犹豫地相信,对方同样能够看清自己两个星期没有去除的黑头,以及抠了大半天也没抠干净的眼屎。

董董恩有点想死,不动声色想拉出一点距离。

楼渊一瞬间也有些愣神,处理完这么多的数据,董董恩自然是很开心,两只眼睛闪闪发光,笑意盈盈。嘴角扬起,仿佛含着一朵盛开的石榴花,整个人显得既满足又得意,只是因为靠太近,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尴尬。楼渊从这场突如其来的斗鸡眼比赛中回过神来,假装没有看到董董恩的尴尬,而是喊住她:“别动。”

董董恩:“?”

楼渊伸出手,小心翼翼扒下董董恩脸上一根睫毛,递给她:“许个愿吧。”

董董恩“啊呀”一声旋即摔倒。面瘫王不会耍浪漫就不要耍,会出人命的知不知道?

楼渊起身:“好了,邮件发出来吧,这是你们需要制作的第一批,想必你老板也很重视。”

董董恩边揉屁股边委屈回复:“知道了。”

两人快手快脚收拾好。

楼渊问董董恩:“吃饭?”

董董恩不想下了班还跟客户搞在一起,颇有骨气地回绝道:“不吃。”

楼渊:“请你。”

骨气是什么?董董恩马上就不记得了,果断回复他:“吃。”

楼渊摸摸下巴:我好像发现了某人某个了不得的弱点。

董董恩搭楼渊的顺风车回市区,两人进了一家卖牛杂汤的夜店。董董恩看店招名头很大,还替楼渊的钱包操了两秒心,毕竟饿了快一晚上,平常的食量可能有点塞不住。

牛杂汤一直熬在文火上,进门跟老板说来两斤,这厢刚坐,那厢就盛出来了,动作非常快。

董董恩问:“有米饭吗?”

老板:“有有有,几碗?”

董董恩看看楼渊,楼渊道:“两碗。”

老板速度为他们上了两碗冒尖的米饭。

可惜董董恩没能好好享受这顿由洛克斯集团南区传奇人物请的饭,此前精神高度集中,这会儿松懈下来,整个人瞬时困得不行,扒一口饭,闭着眼睛嚼,牛肉汤喝在嘴里完全没品出味道,只想赶紧塞个肚儿饱,然后回家睡大觉。

楼渊看她累得不行,反省了一下,她不是自己团队的成员,应该给她一段时间来适应的。赶紧几口扒完饭,喝完汤,问道:“你住哪里?”

董董恩客气道:“这是市区了,我打车就好。”千万别以为我假客气,其实是不想惹爆你女人。

楼渊坚持:“地址?”

董董恩客气失败,只得报上小区地址。上车前还想跟楼渊聊聊天,说说话,提提神,结果发现,聊什么啊?无话可聊,只好告诫自己不要睡着了,奈何车头挂饰一晃一摇,跟催眠针一样,她瞪着眼睛看不过三十秒,脑袋一歪,睡过去了。

楼渊侧头看了一眼蜷成一团的董董恩,摇了摇头,哪有随随便便上车就睡得毫不设防的人啊?

到底还是放慢了速度。

车停的时候,董董恩有点迷糊,一边摸钱包一边道:“师傅,麻烦帮我打张票。”他们公司有个福利,加班超过晚十点,可以叫出租,公司会给报销。

楼渊太阳穴啪嗒一声跳:“没有票。”

董董恩蒙了一秒钟,难道今晚招了辆黑车?

楼渊忍不住了,转向她,半是恼火半是奇:“你成天在陌生人车上睡大觉?”

董董恩终于清醒过来,屁滚尿流滚下车,九十度鞠躬认错。她最近胆子真的有点肥,要么把老板当出租司机,要么把客户当成黑车司机。

楼渊很生气,这种一点安全防范意识都没有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平安长大的?真的是好想揪着她耳朵给她上一堂不要在陌生人车上睡觉的安全须知课。

小说《金牌客服》 Chapter02 甲方爸爸长这样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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