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看到红盾的轮廓，有十来个，单看比视频中显得更大，它速度中等，但人力还是有限，尚看不清它怎么追的，一堆人就像多米诺骨牌压倒一串。

机器“盾”顶点开口散发光束，笼罩住一个落单的人，星野知道他的大脑□□预了，3秒、4秒……他的身体被卸去力气，吸附到“盾”心，但他还想极力摆脱囚困。

秒、7秒、8秒……

他手脚因蓄力扭曲变形，肩膀前倾，面部肌肉抖动，双眼充血泛红，生理的眼泪不断流出，已经接近癫狂。

秒、11秒……

声音戛然而止。

星野指尖在颤抖，为自己的犹豫，不知是从何处生起的犹豫，那犹豫的念头对她百般折磨，让她头疼，让她脊髓反复发烫，她的指头忍不住去摸手动锁，又忍不住抚上自己唇尖，她怕自己忍不住开口，下达指令解锁车门。

“嘭！”

分散的人被车撞飞成一道残影。

她闭眼，双手按在后脑，刻薄的声音在她脑中反复不停——

“从今天起，你们是黑雾区的财产，成功的实验体——活，废料，呵呵……从今天起……”

“砰！”

星野从意识里惊醒，有张脸撞进她视野，是个年轻的女孩儿。

在混乱时刻，她看见这辆落地停着的悬浮车，眼珠子圆溜溜转一圈，便立马朝星野这边跑来，只是冲得太快，刹不及撞到了驾驶座车门。

女孩看不见车里的人，但不妨碍她旺盛的求生欲，她努力作出自认为最可爱的笑容，双手合十对着驾驶位摇拜，似乎怕对方不为所动，颇为着急的用手指梳理头发，用还算干净的袖口把脸蛋擦得红红的，她扭头看到危险越来越近，急的又是跺脚，又是气恼。

星野盯着她开开合合的嘴巴，叽里呱啦听不到在说什么，默默点开声控。

“好人好人，求你啦，拜托载我一程，我梨木木保证不缠你。”

“哎呀到底有没有人在？你回答我，就回答我一句好不好。”

她的眼角有条泪痕，吐字时牙关还在颤抖，看得出她很害怕，但仍然克制着自己，努力想得到一个可能。

“求你了，真的求你了，我会报答你的，我很聪明，我还会唱歌，我唱歌给你听……”

“在遥远的星球尽头～有一片古老森林～森林里住着～奥～住着一位美丽善良的仙女……啊～请帮助仙女～让仙女坐坐你的豪车……”

这个女孩儿很吵，她干嚎半天都得不到回应，气得小眼神都变得凶狠，虽然在星野看来这很“弱”，一点都不吓人。

“不！不不不！救我！！！！！”

她们谁都没留意靠近的“盾”，女孩被那束光笼罩住了，慌乱中不断踢星野的车，1秒、2秒……星野看着她眼中的祈求。

秒……

“仙女身……边陪伴……”

秒……

“永远…”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星野“看到”过去的自己，她早被剃光了头发，身后的人只好用链条套她脖子，门越来越远，她的手指扣不住光滑的地面，只能徒劳朝那个方向伸手。

这可能是过去被迫遗忘的记忆，但现在不能再等了。她不再忍耐，飞快打开车门，蹬腿一扑就跳到女孩背面，机器“盾”是靠模拟脑电波攻击人脑，再利用电流捕捉，但她被改造过的体质是最好的干扰，打断了机器“盾”的操作，随即圈住女孩就是一翻。

被她环着放下地的女孩大口大口出气，泪珠一颗颗滑落，但眼里放出惊人的色彩。星野看着她的脸，那么小的脸颊，沾满泪水的样子真的很难看，像颗丑丑的小窝瓜。

机器“盾”一阵乱码，又再次扫描到目标所在，光束这次把两个人都归为一类了，星野锐利的眼神盯着这台半吊子机器，待察觉到女孩死活都不愿放开她手臂，她双手抱起女孩就朝“盾”心跃去，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飞起，她的动作翩若游龙，跳跃后紧接着一脚踢去，“盾”被巨力踹倒，一时滚动不起来。

毕竟是做电子行业起家，他们研发的制暴机器人有很严重的缺陷，测试时也没考虑过翻倒的可能，等面对真正的暴徒，它就束手无策了。

顺带把附近的四台机器人放倒，她才带着人回到车前。

女孩偷偷睁开眼看，这时自己已经被星野放进车后座，看到星野不耐的样子，她立刻放开星野手臂，为了讨好救命恩人，她又把手掌向上摊开，以示自己会乖乖的。

“滋…请代号星野立即前往黑雾区「2.0改造人」总部，重复一遍，请立即前往。”

车内播放的消息打破她们之间微妙的尴尬，星野沉默的为她关上门，转坐到驾驶位上，再次启动了悬浮车，车速上升，远处的行动已经要落幕，逃跑的人挤在桥边缘，很多人干脆跳进水里，以为能逃过一劫，没想到这水是没有浮力的。

这是就是命运，他们等到了自己的命运。

星野抿着唇，她通常会手动驾驶各式交通工具，她喜欢那种由自己控制，脚踏实地的感觉。

现在，她默默把程序更换为自动驾驶，因为后座的麻烦，那个小麻烦…她。

她在偷偷的哭，或许是死里逃生放松了绷紧的神经，她再也忍不住小声哭出来，又从嘤嘤啜泣，变成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泪滴汇成两条小河，把脸蛋上的泥污晕染，把衣领打湿成片。

星野从镜面观察她，就见她敞开双臂放在座位，背脊挺得直直，大咧咧哭泣着，没有伸手拭泪，也没有捧着脸崩溃。

窗外是空中隧道的流光，那银河倒泻般的灿烂，和那么多天光云影都成了她的背景，她的眼泪透过光尘，把眸子里细碎的星星放大，珠线晶莹剔透，有种述说不清的美。

这一刻，她是那么纯粹的、与这世道剥离的。即使她坐在那儿很吵，活该惹人嫌弃，可星野只是莫名的觉得好看。

如果她能一直这么下去的话。

“我叫梨木木，你叫什么名字？”

“我们现在进城吗？”

“我肚子好饿，头也晕，可不可以给我点吃的？”

星野觉得自己的抑制导管又故障了，所以才会被她迷惑，她哪里好看了？可是看着她抽抽嗒嗒说出的话，看着她眼泪汪汪的样子，星野又长叹一口气，就怪自己冲动吧。

“我会找地方放下你。”

“不要那么冷嘛！我说过我会报答你呀～”

“哎，酷姐们，我们一起混吧？我想好了，我要在这大城市闯荡闯荡，偏僻旮旯是不可能回去喽～”

“闭嘴。”

……

“您已进入「纽斯兰克」中转监控区域，原定行驶路线变更……”

“切换手动驾驶模式，请确认。”

“确认。”

她们在四十分钟后抵达了极渊之城的“特权区”，一过中转隧道，梨木木就侧身跪趴在座位，恨不得把脸长在车窗上。

“哇！”

“我们上太空了？叫扭死那颗？！”

「纽斯兰克」的天空不是天空，是浩瀚宙海的蜃影。

整个银河系覆盖了天穹，无垠的星系旋涡相互碰撞。猎户座大星云以恒星燃烧出灼色火焰，瑰丽的蔷薇星云让残夜都变得缱绻，还有壮丽又庄严的“创世之柱”，蔚蓝色开阔的气泡星云……

跨越亿万光年汇聚而来的星尘，此刻集于眼中。

如果宇宙的宏观世界是震撼的，那无尽虚空之下的建筑群就是让人望而生畏的。

秩序规整的摩天大厦联排立着，黑枪色的外壳尽显冷冽，外部钢青色的轮廓光给人森严、神秘之感，全息设备把大厦隔空投射，光感、动感在空气中穿梭，勾勒出一栋栋虚拟楼息。

人行街区无数霓虹灯探照，迷你飞行器绕着城区、车道往返巡视……这是个光怪陆离的小世界。

代表主建筑的楼，结构和楼群区分开，更为高耸。吸纳了中古世纪的哥特式建筑风格元素，顶层建成尖端，由巨大的钢筋束柱、飞扶壁承重，在浓雾中叠层而立，往上只看到尖顶轮廓和航空障碍灯在闪烁。

除了权力之高塔所在，每个人都是漂流的蜉蝣。

「A67845街区」

星野驾驶悬浮车熟练开过中段轨道，快速拐进这条主干道，她一直一直开，向前、拐弯，又进入暗道，行过隧道……直到接近边缘。到处都是排版的全息广告，琳琅满目。

边缘天幕外漆黑一片，俯瞰就是环城高速。她缓缓停在一则位置偏僻的广告下。

“你的人生是否毫无意义？”

“沉浸式体验——M药丸助你探索美丽新世界，请扫描下方验证码。”

姿势吊儿郎当，滑坐在炫彩机车上的全息男模空洞的说着，这是一则开放式广告，他撑肘落到地面，歪嘴坏笑走近，敲击车体发出不存在的“叩叩”声，试图吸引“货物”。

当然，会投放这种广告的都不是大公司，等扫了这条验证码，你将不再是你，而是虚妄世界的奴隶。

星野转身，有些无奈的看着后座的梨木木，看得她不好意思，连忙挪好粗鲁乱摆的小腿，用端坐回应星野的目光。

一阵静默。

星野开口说话：“刚才看见的不是太空，是“缪斯”系统模拟的星系幻影，这里是真正的“特权区”，每座大厦都有不同势力管理，你还是得离开这儿……”

“这怎么不是太空了？我觉得挺像太空呀！”

她状似好奇的询问。

“秘道在……穿过去是虫洞的废墟坑，你过去那边就能好好活着，但也要提防别人……”

“什么是“喵死”？它死后幻化成星星了？”

她状似更好奇的询问。

“下车。”

“嗷呜我错了！让我跟着你！不要丢下我求你了我绝对听话好不好啊啊啊！？”

“你之前说过什么？嗯？”

死亡视线盯着她。

“呃，我…我改口，啊我不改口了，我这就走。”

她游离的目光，突然在无意间对上了星野，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胡搅蛮缠。

梨木木承认自己不想看到对方的厌恶，哪怕她是一个撒谎成性的人，哪怕她苟且偷生，为了生存无所不用其极，哪怕她也曾为自己的卑鄙感到骄傲。

可面对这个被自己一眼看穿的，善良又笨拙的人，她隐藏起自己的恶劣，只想能和她待在一起久一点儿。

“这只芯片卡你藏好，一到虫洞谁也别信，想办法混进黑市，把芯片套现成身份证明，再要点数币，多的千万别提，会有危险……”

“黑市很明显，走到中心人最多的点，你会知道的。”

“小心那些向你推荐住所的人，和这样的。”

星野指尖点点车外的机车男模，犹豫了片刻说：“还有，别怕。”

“去吧。”

车门缓缓打开，发出“咻”的气声。

“我这就走啦，谢谢你，祝你…祝你一路顺风。”

梨木木抬着头，对星野说出祝福的话，那笑容很真实，也有道不明的委屈。她说完就低头扶住车把手，迈出的左脚颠颠颤颤，一踩到踏实的地面，她就快速跳下去了。

好像怕再待下去，自己会继续耍赖一样。

她双脚站稳走远了几步，旋即又忍不住朝车窗喊出声：“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的名字？”

“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我想在未来困难的时刻能有个希望。”

星野不想再看她，不管她又要耍什么小聪明，只等着后车门关闭，就立即提速。

她看起来那么蠢，不会被人骗走吧？

和我有什么关系？

“轰——”

悬浮车瞬间驶远，空气中只留下一句不成形的话语——

“我叫——星野。”

“星……野……”

飘荡在空旷的长街。

小说《星尘荒野》 3、相识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