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雪隐衷

徽南千山国际机场。

这里人声鼎沸，航站楼里到处都是往来的行人，离别和归家这两种情愫在这个地方一天不知道要上演多少遍。

顾不上周围的人声，出了航站楼，周祁一手推着庞大的行李箱，揉揉发酸的眼睛，站在原地看了看四周。

打开手机正欲打电话，前方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抬眼，看见自己公司的司机老张。

“周总，路上堵车了，我来晚了，抱歉抱歉！”

“没事，上车吧。”

男人微微颔首，伸手将箱子递给他。

车子很快启动，平稳地往机场外开，不等老张开口问去哪里，周祁先开了口：“直接去公司。”

老张抿抿唇，心想老板回老家上了趟坟心情果然不好。

他低声应了下好，便不再说话，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关上窗，调好车内空调，安安静静地握着方向盘拐进下一个路口。

只是这样的安静没持续太久就被打破。

叮铃铃，叮铃铃。

周祁搁在座椅上的手机响个不停，正在开车的司机透过车内后视镜往后看，看到自家老板正靠在椅背上阖眼休憩，看样子是已经睡着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周祁倒是自己睁开了眼，狭长的眸子瞥他一眼，“没事，我醒着呢，你好好开车。”

“诶好嘞。”

周祁拿起手机，看了眼屏幕，有些无奈地划开接通，搁在耳边，“姐，又怎么了？”

“我这儿刚来了个受伤很严重的金毛，医院一时间脱不开身，你去帮我接一下星星，她还有半小时扬琴课就结束了，地址我发你啊！”

听着听筒里着急忙慌的声音，周祁叹了口气，“接上了送哪儿，姑姑那儿还是姐夫的学校，或者先在我这里待着？”

“送你姐夫的学校里去，他今天下午就一节课，你送过去估计差不多，先不说了，我赶紧去了。”

话音落下，电话就被挂断，周祁连一句再见都没说出口。

他不禁摇摇头，看着下一秒手机微信上发来的一个地址，他抬手拍拍老张的椅背，“去理想国际大厦。”

坐在前面的老张也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些他们的对话，知道应该是先不去公司了，这会儿听见地址，赶忙应下来。

“好的周总。”

十月中旬的徽南，道路两旁的大树已经渐黄，天气渐冷，树坑边积了一点落叶。

昨天夜里应该是下过一场大雨，此刻道路两旁的水迹未干，有一些小小的水洼藏在树坑和马路边角里，被时不时走过的行人跨过。

路边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正背着书包往前走，看见水洼不仅没有避开，反而伸出脚轻轻地踩了踩，又蹲下拾起地上漂亮的落叶，吹了吹上面的水迹，起身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她身后的书包一晃一晃，马尾也划出一个弧度。

车子拐进下一个路口，那个女生的背影自然而然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周祁垂下眼，缓缓闭了闭眼睛，压下脑海中浮现出的另一个人的背影。

他真是太久没见她了，看见个小姑娘的背影都像她。

五分钟后。

“周总，到了。”

“嗯，你到地下车库等我。”

“好的。”

周祁拿起手机，推开车门下去，看了眼手机上的位置信息，迈步朝里走去。

现在做音乐的私教机构很多，这栋大厦里的那家机构算是排得上名号的，唯一的问题就是离家有点远。

周祁之前就说过让星星在家里学琴，找个老师上门也行，可他根本拗不过自家姐姐，非说这里面的那位扬琴老师很好，是省大剧院的首席。

当时的他还不以为然，觉得噱头过大，唬钱的可能性不小。

只是此刻，他出了电梯，站在机构的门口，看着门口墙上贴着的教师简介和照片，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话说满了。

因为他看见了丁茴的照片。

而那张照片下面，她的简介就很好地说明了，她就是他表姐最喜欢的那位扬琴首席老师。

只是照片上的她，是他从没见过的模样。

周祈顿足，看着照片上黑色长发披肩的她，一时间愣住。

这样成熟优雅，温柔知性的丁茴，跟他记忆里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大相径庭。

就在他愣神间，身后不断有家长交谈的声音靠近，大概都是来接孩子的。

他收回目光，转身换上平静的神色，推开机构的玻璃门。

前台小姐看见他走进来，眼底闪过一丝惊艳，站起身开口问，“您好，请问您是来咨询乐器的吗？”

这种私教机构也会卖乐器。

周祈看她一眼，摇头，“不是，我是来接孩子的。”

看他走到一旁的家长等候区坐下，前台小姐暗自叹了口气，道了声好后坐下。

尽管有猜到会是来接孩子的家长，但还是留了一丝希望。

现在听他这话，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只好低头整理手中的签到表。

几分钟后，一阵轻松愉快的钢琴曲响起，大概是下课铃声，没一阵儿不远处的楼道里就响起了小孩子的笑闹声。

周祈站起身，他身高腿长，没几步就走到了家长们的最前列，站在入口处等星星。

只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星星出来。

周祈微微皱眉，询问了一下旁边路过的老师，知道了教室的确切位置，得到允许可以进去后，直接抬步进入了教学区。

教学区的走廊两侧有很多间教室，这里的装修让人有种身处田园山庄的感觉。

这里的墙上画着很多彩色的涂鸦，每个教室都有一扇窗户，田字格的窗框，玻璃后是教室内部，离入口进的几间教室相对较大，越往里走，周祈能感觉到教室在缩小。

到走廊中后部分的时候，玻璃后的教室已经小了很多，能看出这里应该是一对一教学的教室。

田字格的窗框边缘还有很多藤蔓状的假花缠绕在上面，走道边上也有不少绿植。

周祈缓缓朝前走，最后站在一处窗户前，停下了脚步。

透过窗户，他看到了正拉着人不放手的星星。

门没关紧，星星娇滴滴撒娇的声音也溜出来。

“丁老师，少布置一点练习曲吧，这么多，星星一周练不完的～”

在周祈的方向，丁茴是背对着他的，只有一个背影。

她还是很瘦。

只见她晃了晃手里的笔，轻轻捏了下小丫头肉肉的鼻子，柔声说道，“不可以哦，上周你就有一首没练，这次要补上。”

星星瘪着嘴巴，双手扯着她的衣袖晃，脑袋跟着手晃，边晃边嘴巴里念叨着“丁老师最漂亮了”、“饶了星星吧”等等。

只是她晃着晃着，动作幅度减轻，渐渐停了下来。

丁茴正低头用水笔勾画练习曲的标号，在旁边标注日期，感受到袖子上的阻力减轻，她扭头看了眼小丫头，却见星星侧着头往窗户看。

“怎么了？”她开口问。

顺着星星的目光一点点望过去，她看到了站在窗后的周祈。

看清来人时，丁茴脑袋忽地空白了一瞬，根本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有多久没见到他了。

好像快八年了。

斜后方的门咔嗒一声被人推开，紧跟着是周祈走了进来。

听着他的脚步声，她握着笔下意识垂下眼睫，躲开他的视线，只盯着手里的谱子看。

“星星，我来接你下课回家。”

男人微微躬身，分明是靠近星星，身上淡淡的檀香却钻进她的鼻腔。

她蜷了蜷手指，抛去脑海中一些过往，转头问星星，“星星，他是你的家长吗？”

见星星抱住她的手臂点点头，她放下心来。

再抬头时，丁茴已经是一脸自然，瞧不出半点不对劲。

她对着周祈缓缓道，“您稍等，还需要星星签退一下，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不急，慢慢来。”

他这句话是对她说的，丁茴看他一眼，微微颔首。

身侧的星星倒是动作很迅速地拿起笔，在表格上打对勾，写上自己的名字。

帮星星收拾好包包，丁茴摸摸她的脑袋，躬身看着小丫头，“回家记得弹练习曲之前先熟悉音阶，把手腕活动开了再开始弹练习曲，这样下次就可以早一点下课，也就不会让爸爸多等了。”

星星先是点点头，又抓着包带仰起头，圆眼睛一眨一眨的，“丁老师，爸爸没来，他是我舅舅呀。”

因为以往都是星星的妈妈来接她，丁茴还真没见过其他人来，周祈是第一个，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认为他是星星的爸爸，而且按年龄，他现在做爸爸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啊…”

丁茴抬眼，猛地撞上周祈的眼神，一下子慌了神。

“……那是老师搞错了，不好意思。”

周祁知道后半句的不好意思是对着他说的，只轻声回了句没事。

星星向前一步，牵住周祈手指的同时，声音糯糯的，“舅舅，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妈妈刚刚看到的呀？星星很乖的~”

周祈蹲下身，接过她的小书包，“你倒是机灵，那下次还敢不敢偷懒不好好练琴了？”

“……不敢了。”

小丫头晃晃脑袋，两个小辫子也甩起来，看着很可爱。

周祈站起身，拎着星星的小书包，边往外走边说，“乖乖练琴，才能像丁老师一样厉害。”

走在后侧的丁茴步子一顿，抬眼看见他行动自如的背影。

她本来也是要跟着一起出去，送一送星星，这是她带学生的习惯，但此刻，她却忽然不想了。

看着他步子一下没停地往外走，丁茴站在原地，没再往前走半步。

一如当年，她看着周祈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