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打电话给我爸，说我小叔死了尸体没人管，要他做大哥的回去一趟的时候。
我正在北京骨科医院的病房里悉心伺候着。
爸爸年纪大了身体脆，冬天下楼滑了一跤，小腿就折了。
他在病床上骂声连连，「什么玩意儿，生不会挑时间，死也不会挑个好时候。」
我大概知道他骂的意思。
爸爸的这个弟弟，也就是我的小叔，我没有特别了解，但多少知道一些。
因为就是为了远离他，爸爸才拼了命地打拼，从广西的小山村里来到大城市扎根。
死的不是时候，很好理解。
小叔举目无亲，从小被千人嫌万人骂，偏偏要死在他唯一的兄弟行动不便的时候，麻烦。
生的不是时候，则是说他那三分悲惨三分凄苦还有四分造化弄人的出身。
他出生在1944年，日本战败投降的前一年。
小叔和爸爸并非亲兄弟，而是同母异父。
爸爸的父亲是广西人，小叔的是日本人——小鬼子。
听说还是个军官。
以前爷爷还在的时候，我们每年都会回老家一次。
他每每跟我絮叨那段往事，谈到那个抢走他老婆的日本鬼子时，总要把黄黑的牙齿咬死，浑浊的眼球里聚着光。
「搁到现在，要是再有小鬼子来我们村里，我见一个杀一个。」
后来得知我去日本读了研究生还短暂地交过一个日本女朋友。
他又吸着气故作轻松，「一代是一代，一码归一码，我们这一代的仇，跟你们年轻人没关。你放心处。」
可我看得很清楚，他咬紧的牙根始终没放松。
五年前，爷爷去世后，我们再没回去过老家。
每次问爸爸，他就不以为意地推脱，「爹走了，家里没什么值得牵挂的了，大老远回去干嘛。不回不回。」
可这次不同了。
他骂骂咧咧把自己的一腔怒气发泄完后，眼神霎的软下来，渗出了泪。
我知道，纵使他不关心这个来路不正的弟弟，他也一直挂念着，他那九十多岁高龄的娘。
即便被一个村的人戳着脊梁骨骂了几十年，那也是他的亲娘啊。
「小庆，你拿上钱，回去一趟吧，给他好好安葬了。多烧点纸，苦了一辈子，让他在下面好过点。」
「顺便，问问你奶奶，愿不愿意过来北京跟我们一起生活。不愿意的话，多给她留点钱。毕竟，她在村里真的一个亲人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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