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江李默小说 王长江李默完整版免费阅读

精彩内容试读

十七岁，四月，旧世界和新世界交错的躁动春天。

还有两个月时间高考，在老师的建议下，李默准备报考正式大学。

国家对他的抚养和监管在高考和随之而来的那个暑假后就正式结束了，他不需要偿还过去十八年国家养育他们的支出，但也不能奢求国家继续照料他们，接下来的路只能自己走了。

人生的前途五花八门，不一定都有光明的未来。

去正式大学读书（四年时间，还要背上一笔助学贷款），去专门学校学习技术（两年时间，半工半读就可以解决学费），或者直接工作（蓝领和白领的工资也没差多少），李默在这些选项前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试试正式大学，看看自己对数学的兴趣能走到哪一步。

在和习题册搏斗了整整一天后，李默决定放松一下，于是骑着自行车溜出了学校，十六岁后他就拥有了在非上课时间随时出入学校的权力。

出了校门后，手腕上的绿色手环“滴”了一声，监控系统自动开启，合成音提醒他远离河流和水库，并推荐了好几个本市年轻人近来最热爱的娱乐地点。

李默用袖子遮住手环，还有两个月时间就能扔掉这个令人害臊的东西了，这玩意儿总是自顾自地给出建议，上次他和某个校外的女孩约会时，手环竟然提醒他注意生理措施——他和那个女孩还没发展到拉手的地步呢，真是见了鬼。

手环并不是李默这类非自然生育人独有的，未成年的自然生育人也必须强制佩戴，国家还不至于傻到把这玩意儿变成二战时的“犹太星”。但自然生育人那边的手环可以自主购买，样式颜色五花八门，而这边只有政府统一采购的绿色手环，稍加留心，还是能以此分清二者的身份。

李默在琢磨今晚的目的地：抚养员的家在城市的另一头，电影院最近没什么好电影，球场被一帮初三生给占了，公园里全是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

算了，就这样放空大脑在路上骑着吧，漫无目的的闲逛有时也是最佳选择。

在等待红绿灯的时候，李默会睁大眼睛观察身边的人，玩一个分辨同类的小游戏，但根本看不出来谁是非自然生育人，谁是自然生育人。

到了没有手环的成年人的世界后，非自然生育人和自然生育人就很难分辨出来了。

有太多比很多年前自己从哪里冒出来这件事更重要的事要考虑了：工作，纳税，消费，求偶......

大家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李默如是想到。

在经过第四个十字路口时，上半身的口袋震了一下，有人发来条通讯信息。

打开手机，是杜向晚在兄弟姐妹聊天群里没有前因后果地共享了一个坐标。

坐标是河畔某个公园，这个时间点那里没有户外音乐节和游园活动，教人摸不着头脑。

李默关掉手机，没把这当回事，但转念一想，自己刚好不知道去哪，不如就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坐标当成目的地好了。

调转车头，李默朝新目的地飞速赶去，自娱自乐了一把压线速度赛，手环的警报声在空气中被多普勒效应拉成一段长长的回响，引来路人围观的目光，很快他就飞入了公园里。

天色已黑，园内游人稀少，往深处走更是只剩李默一人，好在有路灯和远处的高楼大厦为伴，不然心里肯定要发毛。

在快要来到公园最深处的河畔时，不远处传来了人声，像是一堆少年在前方起哄。

李默皱起眉头，打算调转车头离开，成群结队的少年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受控制的群体，经常去野球场打球的人对此一定深有体会，可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瞅到了不远处地上的一个发出荧光的小玩意儿。

是一个被摔碎的手环，绿色统一样式，他心头一紧。

从自行车上下来，缓缓向前潜行，李默摸到了少年们的背后，暗中窥视，他发现这群少年围着一片灌木丛大呼小叫，用木棍在灌木丛里戳来戳去。

灌木丛里传来熟悉的啜泣声，李默的心脏停拍了一秒钟，一股气血随即上涌，身体因为狂怒而开始发抖。

躲在里面的是他的妹妹。

“警告，您的生理状况极度兴奋，请立刻停止剧烈运动，去最近的诊所接受治疗。”

“正在对监管部门递交警告，信号差，十五秒后重新尝试递交警告......”

手环的合成音划破躁动的黑暗，起哄的少年们戛然而止。

他们转过头，看到一个提着自行车车锁的人朝这边走来。

“***谁啊，滚一边去。”

有人朝李默扔来石头，被他侧身躲过。

“哥？”灌木丛的啜泣停下了，藏在里面的人发出欣喜的声音。

“你是人造出来的，哪有哥，少在这鬼扯了。”有人怒骂道。

“喏，这个也是人造出来的。”眼尖的少年瞅到了李默手腕上的绿色手环。

“我劝你别多管闲事，这都是我们的人，手环也没有信号，别逞能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有人掏出球棒，拦在李默的面前。

“块还挺大，不说话装高手？告诉你，我爹是这片管事的，你这种没爹妈的别来触霉头。”

深呼吸。

身体猛发力，像豹子一样飞扑出去，手环发出蜂鸣警报声。

钝器和皮肉碰撞的闷响被惨叫声所遮蔽，第一个人迅速倒下，他口中的亲爹显然来不及赶到这里。

剩下的人叫骂着，一起涌了过来。李默像在球场上带球突破一样周旋了起来，把手中的钝器凭本能挥舞，每传来一次和皮肉碰撞的触感，就有一人倒地。

球棒和拳脚也砸到了他的身上，但肾上腺素遏住了疼痛，十几个来回后，一直蜂鸣尖叫的手环被打碎了。

“现在打死你们，监管部门也不知道了。”

李默一脚把手环踢开，擦了擦脸上的血。

少年们被李默不要命的表现震慑住了，撂下几句狠话后，拖着倒地哀嚎的同伴匆匆撤走。

李默半跪在地上，延迟的疼痛开始从身体各处反馈而来，这是他十七年来第一次和自然生育人打架。

他心中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这和他以前在学校里打过的架没什么区别。

但是以前偶尔在外头被这样歧视的时候，他却从来没挥起过拳头。

“哥。”

杜向晚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她脸上带着泪痕，衣服被扯开了好几个口子。

她扶起李默，两个人一瘸一拐地朝公园外走去，李默把带血的自行车锁一脚踢进了河里。

“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今晚的事别说出去。”

李默用布条擦了擦身上的血迹，“骑摩托车摔倒了”是一个不错的借口，手环在事故中的报废率一向不低。

趁着夜幕回到学校，没人发现李默身上的异样，他第二天一早提交了手环的补办申请，这件事仿佛就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第二周周一清晨，李默被老师从自习室叫走，在会客室看到了几个穿着黑衣服的外来人。

那是小时候对万物还不太了解时的称呼，现在李默知道这些人是监管人员，专门负责管理非自然生育人融入社会的进程。

“斗殴后果并不严重，未达到刑事责任标准，但鉴于这位学生在此次事件中表现出的暴力倾向，本部门要求延长此人的培养时间。”

离高考还有两个月，李默攥紧了手。

“当事人有什么想说的吗？”

监管人员给李默一个辩白的机会。

“我对自己的冲动行为感到忏悔，但我希望给我一个机会......离高考只有两个月了。”

“是啊，学生的未来很重要，培养时间不能说延长就延长，后面的安排会全乱掉的。”老师很喜欢成绩优异的李默，帮着辩解了一句。

“唉，知道未来重要，就不要意气用事嘛。再说了，个人未来很重要，但把一个不稳定因素贸然投入到社会里，对国家的未来造成负面影响了怎么办？”

“当时的情况不是这样的......”李默想起妹妹带着哭痕的脸。

“是，我们知道，是那群小孩儿先对女生动的手，但先打人的是你，对不对？”

“那群小孩是被父母教废了，但好歹有父母拴着，不是太大的隐患，但你们就不一样了，到了社会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后顾之忧，个人的不稳定性占评估最重要的部分。”

监管人员敲打着桌面，中性笔在表格上飞速记录着，看上去已经做好了结论。

“那什么要制造我们出来？”

李默忽然问了一句。

会客室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而他的表情却极为冷淡，仿佛一台播放录音带的机器。

“如果你们不相信我们，觉得没有家庭的我们更加危险，那为什么要建立这套体系，装模作样地像正常人一样把我们养大？”

“我看过《美丽新世界》，你们大可以把我们都做成埃普西隆型号的工蜂嘛。”

中性笔书写的声音停下来了，监管者们的眼神中流露出戒备，这番发言几乎已经到危险分子的级别了。

“是，我没有父母，我是从人造子-宫里诞生的，但我有一个照顾了我八年的扶养员，她已经因病离职了，但我每个月都会去探望她至少一次。”

“我没有兄弟姐妹，但我肯为了没有血缘关系，仅仅是被同一个扶养员照顾的妹妹去和六七个人打架，哪怕我很有可能会被打倒，哪怕我两个月后就要高考，哪怕知道你们大概率会找上门来。”

“如果我只顾自己，那你们根本就不会出现在我面前。而你们出现在我面前，恰恰是因为我不仅仅只爱自己一个人，我还把其他人视为和自己一样重要的存在。”

“你们这套教育体系所渴望的成果就摆在眼前，你们却视之为失败？”

李默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们就是你们选择的未来，我们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美好。”

监管人员起身，朝李默走来。

两个月后，高考考场，离答案时间结束还有1个小时。

文言文和阅读理解耽误了太多时间，李默看了眼表，作文可能要丢不少分了。

“有时剑走偏锋的题材也能拿高分，本省的语文阅卷组长以前是先锋小说家。”

李默想起老师考前最后一节课时说的话，深吸了口气，看了眼作文的题干，该拼一把了。

“当今社会，科技水平飞速发展，人工智能岗位在全岗位的占比已突破50％，有不少当代的‘卢德主义者’[注]认为我们该限制人工智能岗位的进一步发展，请问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思考了几分钟，一个很有意思的标题从脑海中浮现，李默在草稿纸上拟好大纲，细细看了几遍，觉得有拿分的潜质。

于是他挥笔写下作文的标题。

《人造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