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本小说《水中疑云》艾琳马克全文免费阅读

精彩内容试读

去年，我终于从一个囚犯慈善机构获得了共同资助，得以开展我的第一个个人项目。现在，在多年的研究和计划后，我正在美梦成真：我自己的长纪录片。我已经完成了所有的研究和前期制作，同时还做了一些自由职业者的项目，我计划在九天后开始拍摄面对面的访谈。我在这部作品中倾注了太多心血，我最希望的是，这一切都能实现。计划只能带你走这么远，然后你只需拭目以待。这是重要的一年，对我而言，对我们而言。电影、婚礼，一切似乎都在同时发生。但我打心眼儿里认为，自己正处于人生中的神奇时刻，我在二十多岁时开始制订的所有计划最终都实现了，步调一致，好像我以某种方式精心安排好似的，尽管我不记得自己有意识地这么做过。我想这就是生活的运作方式，不是吗——先是一无所有，然后一切都同时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这部电影的构思其实很简单：一天晚上，当我向马克讲述寄宿学校的生活时，我突然有了这个灵感。在寄宿学校，晚上熄灯后，我们会在黑暗中花几个小时谈论我们终于有了家之后要做些什么。当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食物时，我们要吃什么。我们没完没了地幻想着那些想象中的美味佳肴，痴迷于浸在肉汁中的约克郡布丁或穿成串的小香肠。我们想象，当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衣服时，我们会穿什么，我们会去哪里，当我们有了自由后会做什么。然后马克说，这听起来像监狱。我们对于家的梦想与囚犯对家的梦想如出一辙。

于是，制作这部纪录片的想法便翩然而至。它的形式很简单。它将通过访谈和对真实的日常生活的报道，追踪三名囚犯在监禁期间和之后的生活：两名女性和一名男性，记录他们在获释前后对自由的希望和梦想。今天，我将与最后一个囚犯进行最后一次介绍性的电话交谈，然后，在他们获释之前，我将对监狱里的每一个目标人物进行面对面的访谈。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和两位女性通过几次话了，但要想安全地访问我的男性候选人则要困难得多。今天，我们终于接到了来之不易的电话。今天我在等埃迪 · 毕晓普的电话。就是 那位 埃迪 · 毕晓普。伦敦东区仅存的黑帮头目，用斧头砍人的、开夜总会兼赌场的、一口伦敦腔的流氓。他最初是理查森帮派的成员，最近成了在河南岸活动的最大的犯罪团伙的核心。

我低头盯着家里的电话，它没响。它应该响了。现在是下午 1 点12 分，我一直在等来自本顿维尔监狱的电话，我已经等了十二分钟——不，现在是十三分钟。我的另外两位主人公——爱丽莎和霍莉，都准时来了电话。我想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祈祷埃迪没有退出，没有改变主意。我祈祷监狱委员会也没有改变他们的决定。

任何事情要得到监狱委员会的批准都难上加难，所以我将亲自主持面对面的访谈部分。只有我和一个锁定位置的摄像机。在那个阶段，它将是原始的素材，但之后便会与内容相贴合，所以我很高兴。在第二阶段，一旦我的采访对象出狱，菲尔和邓肯就会加入我中间来。

菲尔是我认识并毫无保留地信任的摄影师——他有一双敏锐的眼睛，我们有着非常相似的审美观，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自命不凡，但我保证这很重要。邓肯和我以前合作过几次。他很有趣，但更重要的是，他物超所值。邓肯和菲尔都将对项目资金略感失望，因为不能敞开来用。幸运的是，他们和我一样喜欢这个想法，并且对这个项目怀有信心。

我翻了翻塑料夹子，里面装着司法部和英国皇家监狱管理局发给我的来之不易的许可文件。最重要的是，我希望这部纪录片能够克服对于囚犯的刻板印象，方法是将这三个人作为独立于他们的定罪之外的个体来呈现。霍莉和埃迪 · 毕晓普都因非致命罪行被判处四至七年徒刑。爱丽莎被判“可假释的***”，也就是十四年。但是，这些判刑是否说明了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这能告诉你谁更危险吗？谁是较好的人？你能信任谁？我们将拭目以待。

我把电话、电线等都拉到沙发处，端着电话机坐在窗下的一小片阳光中。伦敦北部透过枝繁叶茂照射过来的阳光立刻温暖了我的肩膀和后脖颈。不知怎的，英国的夏天还在继续。人们仍然在说它不会持续，但它已经持续到了现在。马克去上班了，屋子里一片寂静。从远处的斯托克纽明顿大街传入我耳中的只有卡车低沉的隆隆声和摩托车的轰鸣声。我从乔治亚时代的窗棂向后花园望去：一只长着白爪子的黑猫正沿着后墙逡巡。

我得请大家帮忙才能走到这一步。曾给了我第一份工作的电影导演弗雷德 · 戴利在给司法部长的一封信中为我做了担保。我敢肯定，他的两个英国电影学院奖和奥斯卡提名比我的纪录片大纲更有助于我的事业。ITV已经表示有兴趣在纪录片公映后接受它，第四频道也在另一封信中担保说会播出我的作品——他们已经播出过我的两部短片。当然，我的电影学院会支持我。白立方画廊为我出具了一封推荐信，这对司法部来说是有价值的。我一直为之撰稿的所有制作公司和公立机构“创意英格兰”在迄今为止的整个制作过程中提供了不少的资金和支持。

于是，我顺理成章地有了埃迪 · 毕晓普。他是真正的意外收获，绝对是纪录片工作者梦寐以求的人物。这次访谈正是我得到资助的原因。所以这个电话可说是相当重要，埃迪可说是个重要人物。

你可能不知道，但埃迪的故事堪称英国的犯罪史。他十八岁时加入了理查森帮派，当时该帮派正处于鼎盛时期，正好处于它于 1966 年垮台之前。那一年，英格兰队赢得了世界杯，同年，一切都因克莱家族而拉开了序幕。

埃迪有干此工作的天赋。他为人可靠，正直坦率，雷厉风行。不管是什么工作，不会杂乱无章，不会小题大做。他很快成为理查森兄弟的左膀右臂，以至当理查森兄弟最终在 1966 年夏天被捕时，埃迪 · 毕晓普挺身而出，维持着一切，与此同时，理查森兄弟和团伙其他成员都在狱中。

据称，埃迪在伦敦南部重建了整个犯罪集团，并将之经营了四十二年，直到七年前因洗钱而被捕。埃迪在伦敦南部经营了四十年，在整个城市大肆杀人放火、敲诈勒索，而他们只能判他七年的洗钱罪。

叮铃铃，叮铃铃。

电话刺破了寂静。尖厉地，持续地，我突然紧张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我告诉自己没事。我以前对其他候选人也做过同样的事。没问题。我深吸一口气，把话筒举到耳边和嘴边。

“喂？”

“喂，是艾琳 · 洛克吗？”那声音属于女性，简短，四十多岁。不是我等的人，显然不是埃迪 · 毕晓普。

“是的，我是艾琳 · 洛克。”

“我是本顿维尔监狱的黛安娜 · 福特。埃迪 · 毕晓普先生打电话找您，我能为您接通电话吗，洛克女士？”她的声音听上去没精打采的。她不在乎我是谁，也不在乎她是谁。对她而言，这只是又一个电话而已。

“呃，是的，谢谢你，黛安娜。谢谢。”接着，切断电话和等待接通的微弱的咔嗒声。

埃迪从未接受过采访。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从没有。我一点也不怀疑我是那个破天荒的人，但我不确定自己愿意成为这个人。埃迪当职业罪犯的时间比我活的时间还长。我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同意参与我的纪录片的拍摄，但我们走到了这一步。他给我的印象是，他是那种不会无缘无故地做一件事的人，所以我想我很快就将搞清楚个中的原因是什么。

我吸了一口气。

然后，电话接通了。

“我是埃迪。”那声音低沉而温和，富有伦敦腔的喉塞音。奇怪的是我终于听到了它。

“你好，毕晓普先生，很高兴终于和你通话了。我是艾琳 · 洛克。你今天过得好吗？”一个良好的开始。非常专业。我听见他在电话另一头拖着脚走路，以适应新的环境。

“你好，甜心，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洛克是吗？那么，还不是罗伯茨太太？什么时候是结婚的大日子？”他乐呵呵地问，很是随意。

我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到笑意。在其他任何情况下这样问别人都是件好事，我几乎对着电话微笑起来，但有什么东西阻止了我。因为埃迪不可能知道我即将举行的婚礼，不可能知道我要改姓氏，也不可能知道马克，除非他一直在调查我。而他在监狱里，这意味着他一定 让人 调查过我。调查我是一个比快速在线搜索更耗时耗力的过程。我不使用社交媒体，我不上脸书。所有优秀的纪录片导演都知道你可以利用大量的社交媒体信息做些什么，所以我们都对它敬而远之。所以，简言之，埃迪 · 毕晓普刚刚告诉我，他对我进行过专业的调查。他控制着局面，他知道我的一切，以及马克和我们的生活。

我在回答之前想了一会儿，他在考验我，我不想在游戏的这么早的阶段就犯错误。

“我想我们俩都做了调查，毕晓普先生。你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我的过去没有什么太大的争议，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我仍然感到暴露无遗，处于威胁之下。这是他的权力展示，是他的一种口头暗示。埃迪可能已经在监狱里待了七年，但他想让我知道，一切仍在他的掌控之中。如果刚才他不是这么坦率的话，我真会被吓着的。

“很让人放心，我得说。让我很省心，甜心。一个人总是越细心越好。”他说。他认为我是没有威胁的，但他想让我知道他在监视我。

我继续说下去，试着表明立场，把缠在一起的话题解开，使谈话不知不觉地进入工作性质的对话。“谢谢你同意参与此事。我真的很感谢你会同意，我想让你知道，我将以一种尽可能公正和直接的方式来作访谈。我不是卖狗皮膏药的，我只是想讲述你的故事。或者，更确切地说，我要让你来讲述你的故事。按照你想要的方式。”我希望他知道我这话的意思。我敢肯定，过去有很多人都曾试图欺骗他。

“我知道，甜心。你以为我为什么答应你？你是个稀有品种。只是别让我失望，好吗？”他让这句话在我的心里渗透了一秒钟，然后缓和了紧张气氛，让语气变得轻快起来，“不管怎样，这一切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语气快活、殷勤，我想我听到了他拍手的回声。

“嗯，我们面对面的访谈安排在 10 月 26 日，也就是二十周后，也就是不到五个月后。然后你的释放日期是 12 月 6 日。所以我们可以安排在与之较接近的时间进行你释放后的拍摄。你介意我们在你释放那一天对你进行跟拍吗？”我问。我现在挥洒自如，这是我所有的计划可以发挥作用的地方。如果我们能跟拍埃迪在释放时的真实情形，那就太棒了。

他的声音又回来了，温和但清晰，“说实话，亲爱的，这对我来说并不理想。我那天会有点事儿，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也许给我一两天的时间，好吗？你能接受吗？”我们在讨价还价。他想给我一些东西——这绝对是个好兆头。

“当然，我们会在采访过程中解决这个问题的。你有我的电话号码，所以我们会就那些日期保持联系。这不是个问题。”我看着外面的那只猫沿着篱笆爬了回来，弓着背，低着头。

埃迪清了清嗓子。

“毕晓普先生，在现阶段，关于访谈或日程安排，您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我问。

他笑了起来，“没啦，亲爱的，我想我们今天就说到这儿吧，除了你该叫我埃迪。不过，很高兴终于与你说上话了，艾琳，在听了那么多关于你的事之后。”

“我也是，埃迪。这是我的荣幸。”

“哦，代我向马克问好，好吗，亲爱的？他似乎是个不错的小伙子。”这是一句脱口而出的话，但我却如鲠在喉。他也在调查马克，我的马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之间的短暂停顿在电话中变成了沉默。他打破了它。

“那么，你俩是怎么认识的？”他让这个问题悬停在空气里。见鬼。这不是也不应该是关于我的讨论。

“这不关你的事，埃迪，对吗？”我勉强让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这些话语流畅而自信，奇怪的是，还带有一丝性感。完全不合时宜，但不知何故却十分地应景儿。

“哈！是的。完全正确，甜心。一点也不关我的事。”埃迪哄笑着说。我听到那笑声在电话那头的监狱走廊里回荡。“非常好，亲爱的，非常好。”

好了，我们回到了正轨。看来进展顺利，我们似乎相处得不错。我和埃迪 · 毕晓普。

我面带微笑地挂上电话，这次是真笑。我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露出微笑，沐浴在阳光中。